22 年 1 月 31 日，中國人的除夕。這一天，我是在自己打工的地方 —— 新宿的大保健按摩店里度過的。

(資料圖)

日本人不過除夕，他們的新年是 1 月 1 日。所以很顯然，除夕這天我們店并不會放假。下午五點，我發(fā)了一條微博 “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”，就背上包出了門。

明天的我是 11 號

明天開始我就會正式上班，今天正在抓緊最后的時間練習(xí)?！芭酢?7 號姐姐給我拍了照片，是要發(fā)在店鋪主頁上的。照片拍的很奇怪，丑丑的，我拿著美圖軟件怎么 p 也 p 不好，最后作罷。

真奇怪啊，原本還以為在這里工作的人大家都該很擅長拍照才是。結(jié)果也并非如此，主頁上大家的照片都很奇怪，完全沒有現(xiàn)實里的本人好看。

現(xiàn)在想來，這種想法也不過是種刻板印象。這里的按摩女郎，年齡從 20-50 歲都有，大家都是普通人。

我的號碼被定為了 “11 號” ，從此以后，大家都會叫我“ jyu u i chi bann（11號的日語讀音）”。在這家店里，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名字，也沒有花名假名，只以數(shù)字相稱。

后來我問媽媽桑，11 號是什么意思。店里有 5 號，7號，沒有 10 號，看著也不是按照數(shù)字順序排的。媽媽桑告訴我，數(shù)字是按照 “印象” 取的，每個數(shù)字有一個店里約定俗成的含義。比如 1 號會是年長的人，2 號是經(jīng)驗豐富的人。

“ 11 號是年輕，高個子的人?！?/strong>她這樣告訴我，“因為 11 數(shù)字小，看起來又細細高高的。”

我想了下，感覺也并非全無道理。從明天起，我是 11 號。

風(fēng)俗按摩店里的男性員工

店里除了我們這些按摩女孩和女性媽媽桑以外，還有兩位男性員工。

其中一人是日本人，大家叫他 “原先生”，是專門被雇來和日本客人的交流的。

店里的女孩子都不太會說日語，除了媽媽桑以外，剩下的人盡管都長年在日本生活，也只能說幾句最簡單的日語。她們一直生活在華人圈內(nèi)，日本人打來的電話都不會接（后來有時是我去接電話），一旦和客人發(fā)生了復(fù)雜的口角便容易說不清楚，這時候就輪到這位日本人出馬負責(zé)協(xié)調(diào)。

原先生自稱以前是建筑師，不過歌舞伎町的話不能全信。我與原先生沒有那么熟悉，但因為能說日語的人不多，我也是店內(nèi)平時和他說話最多的人了。他是那種在歌舞伎町的從業(yè)者圈子里常見的，不好也不壞的人。

我在店內(nèi)扮演的 “人設(shè)” 是單純的傻白甜女大學(xué)生，從年齡到學(xué)校都是謊報，但原先生曾經(jīng)偷偷把我喊去，用日語小聲對我提醒道：“你也不要太相信這里的人，多留個心眼。有些人會把你的事亂說給客人的，別在這里說自己的學(xué)校了?！?/p>

我訕訕笑著，明明自己在說謊，但原先生卻真的擔(dān)心我。我有些愧疚地笑著對他說 “謝謝您，我知道了”。

另一個就是 17 號。是的，按摩店的 17 號員工是個男孩子。

從口音聽來，他應(yīng)該是東北人。我也不知道店里為什么有男性員工，他平時也基本不在店內(nèi)，聽說是在其他系列店。不過，曾經(jīng)有兩個日本女生錯把我們店當(dāng)成普通的按摩店誤入時，媽媽桑就讓她們在外面的按摩椅躺下（而我們都是在里面的隔間接客），然后打電話把 17 號喊來給她們按摩了。

17 號和我們說話不多，按摩手藝很好。除夕那天，他不知為何來店里露了面，手上提著些大包小包，好像是 7 號和媽媽桑喊他去買的東西。

他順便圍觀了一會兒我和越南妹妹 15 號學(xué)按摩的樣子。

“這里手法不對。”他說著讓我伸手，手指按住筋脈中間往上一撥，我 “嗷” 地一聲發(fā)出慘叫。

“這樣才對?！?/p>

17 號面無表情地說。平時可以用小腿練習(xí)撥筋手法，因為小腿大多沒有脂肪，很好找位置 —— 這樣的練習(xí)技巧，也是他教我的。

我點頭學(xué)著，不時偷偷看他和 15 號的對話。15 號就是那個靦腆害羞，但笑起來很可愛的越南女孩子。她沒有固定居所，就住在店里，在自己的隔間里裝了小鏡子，還放了好幾個大布娃娃。

雖然 15 號原本就容易露出害羞的笑容，但 17 號來了以后，她臉上的笑就沒有停下來過。我練習(xí)的時候，他們兩個人就小聲地，用中文夾著日語有說有笑地交談著。我看到 15 號的臉紅彤彤的，看著 17 號的眼睛亮晶晶，笑得也比平時更多了，好可愛。

“今天過年！”

我和 15 號、17 號練習(xí)了一會兒，到晚上八九點的時候，媽媽桑突然拉開簾子，對我說：

“別做了，休息吧！今天過年，大家一起吃年夜飯，你也來吧！”

她笑盈盈的。

“年夜飯？” 我茫然道。15 和 17 號卻對此早有準備的模樣，立刻收拾了起來。媽媽桑挽著我，和我說店里都是一起過年的，7 號姐姐在附近買了房子，叫大家一起去她家吃飯。

我有點呆呆地應(yīng)著。我還是第一次和別人一起吃年夜飯，也是第一次在日本吃年夜飯。我原本以為，今年我也不會過除夕了。店里的其他姐姐都已經(jīng)做好了分工，有人提著中華物產(chǎn)店的大塑料袋，里面裝著食材，有人從冰箱里清點庫存，有人算著還有沒有忘了買的東西。我還看到了一位姐姐的日本人丈夫，他是來開車送我們的。

一群人各自分工忙活起來，關(guān)了店，掛上 “休息中” 的牌子，然后浩浩蕩蕩出了門。到此為止，我都完全沒有過年的真實感。約有八九個人，我們擠上面包車，一排坐三個人擠成一堆。7 號姐姐的房子就在新宿站附近的公寓里。她們說晚上要吃火鍋，媽媽桑想起火鍋底料還沒買，17 號立刻說他去買，15 號也跟著他一起去了。

路上還接了個別的女孩子。她也是留學(xué)生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在這家店做了，好像是在自己單干。簡單來說就是做爸爸活。但是媽媽桑還是給她發(fā)了消息，她說要來，就在歌舞伎町的堂吉訶德門口接上了她。

接到人的時候，她看起來喝過酒，整個人的狀態(tài)很嗨，上來第一句話就是 “我在堂吉訶德買了酒！有沒有人要喝！”

媽媽桑道：“我不喝！你小姑娘在外面也少喝點！”

“有什么嘛！” 小姑娘叫嚷著，她很年輕，看起來比我年紀還小，穿著時髦，就和歌舞伎町的日本女孩子一樣。我笑起來，舉手說我想喝，她立刻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塞給甚至彼此不知道名字的我，“這個是曲奇味的！很好喝！”

就是這款，真的很好喝（不是廣告?。?/p>

“怎么喝？” 我問。

她說：“你就直接喝?！?/p>

手里的小酒瓶不到半個巴掌大，我扭開瓶蓋，仰頭一口喝完了，也確實只有一口的量。度數(shù)不低，但是甜甜的，奶油曲奇餅干的味道。

“好好喝哦！謝謝你?！?我對她說。她低頭 “嗯” 了一聲，手中忙著擺弄手機，我瞥到是 line 的對話頁面，便回過頭沒有再看。

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，她也不知道我的。

“家”

店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。

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，但是歌舞伎町就是這樣。有十幾年友誼的陪酒女伙伴會一起旅游，甚至生了孩子后互相幫忙照顧小孩，但是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，只會喊源氏名。

我們這里更加離譜一些。

到了 7 號姐姐的 “家”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這和我以為的 “家” 不太一樣。房間里散亂著一看就是來自于許多不同的人的物品：有一個很大的冰箱，客廳里放著奇怪的中式椅子，墻上掛著大幅的刺繡畫，角落里放著瑜伽墊和瑜伽球，還有小孩子的玩具，但是房間里并沒有小孩子的身影。深處可以看到有一個類似會議室的書房，架子上堆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碾s物。

我看著客廳里和店內(nèi)同款的椅子感到一陣困惑，欲言又止。

而店里的其他女孩子們卻熟絡(luò)得就好像這是自己家一樣，另一個來自越南的姐姐很熟練地打開冰箱拿飲料出來喝，5 號則是自然地走到廚房里開始分揀帶來的食材。

我問媽媽桑和 5 號 “這到底是什么情況”，她們和我解釋說，這里不是 7 號和自己的丈夫孩子所住的那個家，更像是工作間隙去休息的地方，但是大家常來這里玩和休息。

屋子里的東西七七八八，冰箱里的食物是不同的人塞的；奇怪的中式椅子和刺繡畫是店里之前換家具淘汰下來的，就干脆搬來用了；瑜伽墊和瑜伽球是兩個越南女孩的，她們也常來這里??；小孩的玩具，來自于 5 號和 7 號自己的小孩，孩子還小的時候，她們經(jīng)常把孩子帶到這里，兩個人誰閑下來就負責(zé)照看。

我感覺好奇妙，好像某種原始的女性部落，或者什么互助公社。就我而言很難想象現(xiàn)代社會中的人會這樣緊密地聯(lián)系著，像這樣互相介入對方的生活。

普通的職場關(guān)系里會有這樣親密的同事關(guān)系嗎？雖然我沒有上過班，但想來大概也不是這樣的。普通的工作，應(yīng)該不會有大家一起分享一個房間，照看彼此小孩的情況吧。

這種情誼好奇妙，匿名卻親密，這種形式的友情或許只會存在于紅燈區(qū)的人們之間。

7 號總是買很多好吃的分給大家吃，她還把自己賺錢買的房子免費讓其他女孩子用。那兩個越南的女孩子沒有自己的居所，所以也常來這邊休息睡覺，我看到冰箱里塞著她們倆的零食飲料。

在外人看到的歌舞伎町或者風(fēng)俗題材作品里，總會把所有女人刻畫成彼此競爭，算計加害的關(guān)系。可事實并不是這樣。或許正是因為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里，才會誕生這種情誼？我不知道。

我坐在沙發(fā)上，手腳局促得都不知道該放在哪。此時，還有以后的很多時刻，我都會突然感到一陣愧疚，那是一種自愧不如帶來的窘迫感。我其實不太理解人要如何……互相幫助，如何接受來自他人的照顧，并且自己也去照顧他人。

這個業(yè)界充滿謊言，歌舞伎町一夜能賣出的金錢總額等同于一夜間謊言的數(shù)量。我總是留著心眼，我告訴自己不可以相信這里的任何人：我不會相信對我很溫柔的媽媽桑，我也不會對店里的人說一句有關(guān)自己的真話。這是必要的，即使那會讓我永遠無法取得如她們一般真誠的聯(lián)系，但再來一次，可以重新選擇，我還是會對所有人說謊。

可是我至今無法理解為什么那一天媽媽桑要喊我去吃年夜飯。我絕對不會承認那原因中哪怕只有一小部分，是她出于好心，只想喊我吃頓飯。一定是她想拉攏我，對，這種家庭式的氣氛是用來籠絡(luò)人心的……我試著這樣說服自己。

在我說服自己的時候，就表明我心里并不相信這個答案了。

年夜飯

我現(xiàn)在能做的，只有幫忙做飯了。廚藝算是我身上勉強還稱得上是長處的一點。

這時候東北男孩和一起去買食材的越南女孩也回來了。我看到里面有火鍋底料，還是我平時自己愛用的那款柚子雞湯口味。

在做飯的是東北男孩，越南女孩去和另一個越南女孩貼在一起，坐在沙發(fā)上看視頻了。我繞到廚房里面總想幫忙，但好像根本插不上手。

因為對方的手藝太好了。

我很震驚地看著他快速且極具技巧地處理著十幾種食材，那畫面簡直像是在看《地獄廚房》的現(xiàn)場版。不管是切菜的速度、手法，還是給雞腿肉去骨的專業(yè)水平和利落程度，都和我根本不是一個次元。

如果是自己做飯的人應(yīng)該明白， 當(dāng)面對一個做飯流程嚴謹流暢的大廚時，隨意幫忙只會破壞那份流暢，就像現(xiàn)在的我站在旁邊根本插不上手。我試圖幾次幫忙切菜未果，只好悻悻然在旁邊看著。

他同時進行所有菜式的處理，幾個爐子一起開著，轉(zhuǎn)眼之間桌上就堆起了皮蛋涼拌豆腐，油爆蝦，黃瓜炒雞蛋，虎皮蛋……與此同時火鍋的食材也全部切好了。我只能負責(zé)傳菜。

“去吃吧！”東北男孩很少說話，我問他之前是不是專業(yè)廚師時也不回答，現(xiàn)在只對我說了這一句，我應(yīng)了聲好，就把剛做好的虎皮蛋拿去客廳。茶幾上也已經(jīng)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媽媽桑在給大家分飲料，問我喝茶還是汽水，然后也讓我坐下了。

“干杯！”

桌上擺著不知誰的手機，在轉(zhuǎn)播遙遠故鄉(xiāng)的春節(jié)聯(lián)歡晚會。我們圍在旁邊的沙發(fā)上，把小椅子也拖過來坐了一圈。

其實我很少和別人坐在一個桌上吃飯。

很小很小的時候，在我還不知道家里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的時候，我的夢想就是和爸爸媽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。像是電視劇或者課本插圖里那樣的，一家人坐在桌邊吃著家里做的飯的場景，對我來說就像是夢一樣，是 “世界上居然也有人過著這樣的生活啊” 的幸福幻想。

為此也做過很傻的事情：故意在學(xué)校里闖很大的禍，然后死不低頭認錯，直到班主任把媽媽喊來也不夠，又把爸爸喊來了。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已經(jīng)離婚了，好像幾年來第一次看到他們都在?；厝サ臅r候已經(jīng)很晚了，所以只能一起在外面吃飯，我說要吃肯德基，然后故意在點餐的時候說：“要吃全家桶！”

像是白癡一樣。我還以為吃了全家桶我們就永遠是一家人了呢。

那個時候經(jīng)常輾轉(zhuǎn)在不同的 “家” 里，學(xué)校里要填表格，問你家在哪的時候，我經(jīng)常都要支支吾吾很久，因為我不知道說什么，答不出來。

好像要么是在百貨商場的地下一層餐廳吃飯，要么是冰箱里凍著冷藏的飯，要么是家里人從公司食堂打回來的飯。后來全家便利店開到我出生的城市，冰箱里就會放著一周份的便當(dāng)。有一段時間，家里會開火的情況只有做速凍水餃和速溶紫菜蛋湯。我好討厭一周都不會變化的冷藏飯的味道。

我大概就是因此才開始學(xué)習(xí)做飯的。剛開始學(xué)做飯的時候，我經(jīng)常不知道要做什么，因為我不知道人們會吃什么，所以都是學(xué)的動漫里出現(xiàn)過的菜式。如今的我絕對不會讓一道菜留超過一天。我過去曾吃不出冰箱里放了一周的菜的腐敗味，現(xiàn)在我好不容易讓自己變得能吃出來了，便決定再也不要吃到它了。

現(xiàn)在，我面前的桌上有一大堆，明明也不難做，但是很好吃，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飯菜。我好像是第一次吃別人親手為我做的飯。周圍還有很多人，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，只知道編號。

我很喜歡很喜歡那一頓飯，雖然快不記得味道了。我記得吃了柚子湯底味的雞肉火鍋，還吃了好多涼拌豆腐。

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吃過別人做的飯。有一段時間住在外婆家里，外婆會做飯。大概八九歲的一天吧，我看著外婆突然想到，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的血緣關(guān)系，這個人一定不會給我做飯的。

但是面前的飯是只因為我是我，為我而做的飯。我只是默默吃著，夸獎好吃。

媽媽桑，還有女孩子們其實都在各做各的事。中間一起看了一會兒春節(jié)聯(lián)歡晚會，大家聊起今年的小品如何，其實我也接不上話，因為我之前也沒怎么看過春晚。每次春節(jié)跨年的時候都是和朋友在網(wǎng)上聊天度過的。但是還是很開心，我沉浸在這樣的氣氛里，在這個異國他鄉(xiāng)第一次有了過年的實感。

大概十點開始就更熱鬧了。大家都拿著手機在發(fā)消息，還有人在打視頻。我看到媽媽桑超級開心地拿著手機開視頻通話，和她的女兒說 “春節(jié)快樂”。其他人也在用微信和家里人聊天，互相祝福。小小一個一室一廳里居然有十幾二十個人的對話聲，原來過春節(jié)時人們是這樣的。

我隨便應(yīng)付了一下幾個需要回的微信，然后想起還有個作業(yè)沒交，抱著手機寫選修課的報告。交上報告的時候正好是日本時間十一點，國內(nèi)的零點。手機上放著春節(jié)聯(lián)歡晚會的倒計時，媽媽桑帶頭舉起飲料：“新年快樂！”

我們也都舉杯，“新年快樂，萬事如意！”“恭喜發(fā)財”云云地說著吉利話。

無論如何，這是我度過的最熱鬧的一個春節(jié)。

新年快樂，明天開始我是歌舞伎町的按摩女

我會在這個店里干三個月。

雖然當(dāng)時對店長說的是要干個一兩年，但是我很清楚，我只會干三個月，之后就要回國。我要在這三個月里賺足夠的錢，回國后一個人開始新生活，這就是啟動資金。

所以這一定是唯一一次我和大家一起吃年夜飯。事實上，這也確實是我唯一一次和店里的人一起吃飯。

之前在日本的店里工作的時候，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問題。我是說，那種所有人緊密相連的氛圍。日本人的店里并不崇尚這種 “ 家庭式經(jīng)營 ” 的氣氛，大家的關(guān)系大多很淡，尤其是和經(jīng)管層，有交情的也只有共同干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女孩同伴?，F(xiàn)在感受到這種氛圍反而讓我不知所措，我大概永遠沒有辦法融入其中吧。

當(dāng)然，我知道，或許這里的所有人都比我更精明。或許是一半謊言，一半真實地活著；或許對他們來說，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但是我做不到，我連一半的真實也拿不出來，我也做不到心無芥蒂地接受好意和給予好意。我并不知道與人互相幫助著生活是什么樣的，即便只是交換利益的，我也無法想象那種心境。

我會永遠和所有人都保持距離，起碼那時候的我是這么想的。

年夜飯結(jié)束后，除了 7 號姐姐，我們都回到了店里。已經(jīng)很晚了，媽媽桑對我說，今天就在店里住下吧。

住在店里的人很多，比如那兩個越南女孩，她們在日本沒有住處，好像是一直住在店里的，簡單來說就是 “黑” 在日本。深處的幾個隔間，也有其他姐姐常住。

我一看確實早就錯過了末班電車的時間，我也不想在日本打死貴死貴的出租車，便也應(yīng)下。按摩店已經(jīng)熄燈關(guān)店，我們就在平時客人用的洗澡間簡單洗漱。媽媽桑收拾了廚房，把沒吃完的年夜飯凍起來，廚房里傳來蟑螂爬行時窸窸窣窣的聲音，樓下的新宿街道也已經(jīng)安靜了，只有喝醉的日本大叔偶爾傳來的叫嚷。

睡覺的地方就是隔間里的按摩床，床也就那么點大，沒法翻身。媽媽桑給我拿來薄棉被，隔間里開著暖氣，但還是很冷，帶著潮濕霉味的被子也很薄，而且很短。我把脫下來的羽絨服蓋在被子上面，裙子蓋在被子遮不到的腳上，脫下來的毛衣和店里拿來的毛巾拼成枕頭，就這樣直接睡下了。

明天中午 12 點起床，媽媽桑告訴我，已經(jīng)有客人預(yù)約了我。“有好多預(yù)約呢，都排滿了?！?/strong>她說得很開心，我也很開心。風(fēng)俗業(yè)的新人期是很短也很珍貴的，這是最賺錢的時期，幾乎所有?？投紩c店里新來的人，這樣的 “嘗鮮期” 約有一個月。一個月后能留下的客人，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的，他們就會成為常客。

這是一個月內(nèi)的決勝局。雖然也有很多人會在新人期一過就換一家店做，永遠當(dāng)新人，永遠靠著新人期賺錢。

明天開始 —— 哦，不對，零點已經(jīng)過了 —— 今天開始我就要在這里接待客人，正式開始作為按摩女的生涯。

會是什么樣的客人呢？

我這樣想著，睡在又硬又矮的，不那么舒服的枕頭上。脖子好痛。其他燈都熄了，但走廊里還有淡淡的昏黃燈光，只有簾子隔開的小隔間，還能聽到隔壁其他女孩兒的鼾聲。

這是睡得很不舒服的一個新年，也是我至此過得最好的一個新年。

屬于我的 2022 年就這樣開始了。

“新年快樂，新宿。” 我抱著一種反正也沒什么可以失去的心情，看著頭頂?shù)奶旎ò?，用日語小聲地說，然后合眼睡覺。